《红楼梦》中的番邦物品——玻璃制品

　　《中华读书报》2023年征矫正在举办，恭请读者友人到外地邮局订阅，或长按二维码在线订阅。

　　“美酒满泛玻璃盏，旨酒浓斟琥珀杯”——这是《红楼梦》第5回写到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受到众仙姑酒馔招唤，作者对仙境中的精玉液馔食器给出的一联赞语。《红楼梦》全书开篇几回中就汇集孕育多种玻璃制品，自后又随着情节的进展而又多次生长。比如黛玉初进荣国府，就在贾政和王夫人居所的堂屋“荣禧堂”中见到一种华贵的制造“玻璃”（第3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在王熙凤处看到贾蓉向王熙凤求借一架“玻璃炕屏”（第6回）；周瑞家的奉薛姨娘之托给众姐妹送宫花的说上“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布置呢”（第7回，见于己卯本、庚辰本）……

　　《西游记》中有这么一个情节：沙沙门原是天宫卷帘大将，因在蟠桃会上败事打破玻璃盏，被玉帝贬下尘凡为妖。有人解读说，可能这不外玉帝的一个托故，卷帘大将该当再有更大的罪错。但是，找这个借口，倒也反应出玻璃盏是天宫的珍奇宝贝。

　　在少少《西游记》改编本，以及那部有名电视毗连剧中，“玻璃盏”却被改作了“琉璃盏”。这真切是来历改编者感应玻璃是个平常货物，不如琉璃显得“雄伟上”。

　　这就因此当今的视力看史籍了。《西游记》是明末高文，当时所说的玻璃——不论是哪种乐趣上的玻璃，可远比琉璃高妙。

　　玻璃是传统天下最严重的人造材料之一。守旧地中海区域是玻璃临盆的主要开头地，在四五千年前就察觉了玻璃的烧制形式，这一带的许多民族在随后的几千年里都负责了精美的玻璃设置技艺。全部人们的玻璃因其浸要化学身分而被称作钠钙玻璃。

　　华夏是天下玻璃树立的另一个初步地，虽远远晚于地中海区域，但至少在战国时间就零丁郁勃起玻璃修立业。与西域的钙玻璃差异，中原早期玻璃根蒂属于铅钡玻璃。

　　中原传统对玻璃有多种称号，最常见的是玻璃（或写作玻瓈、颇离、波黎等）和琉璃（或写作吠琉璃、璧琉璃、毗琉璃、瑠璃、陆璃等）两种。中国与西域玻璃在色彩和艺术吐露方面八两半斤。从历代的刻画来看，华夏古代玻璃“色甚明晰”，尽管跟真玉比拟，在明朗上也没有太大分歧，有光泽外形上的优点，但“虚脆不贞”，质地轻脆，若是用热酒浇上去，就会摧毁，在牢固性上有罅隙。而“番琉璃”或“大食琉璃”（均指西域玻璃）外形上看起来纯朴，光芒也较为微暗，但甜头是“潮湿不烈，最耐寒暑”，甚至以沸水浇注，也与磁银普通，毫无捣蛋。概言之，中国铅钡玻璃不耐高温，不关适骤冷骤热，不宜做饮食器，而合适于做饰品、铺排等，如项链、剑饰、礼器、殉葬货品、簪笄、部署用的瓶盒等。西域玻璃耐高温性能较好，对骤冷骤热的适宜性较强，宜于兴办饮食器皿等。西域玻璃好处显露，且品种多、器型美、用叙广、产量大，自汉魏以后就以贡物或商品的格式源源不绝地永恒输入华夏，成为皇室后宫、达官贵人追逐的珍品。本土玻璃在泛泛生活中也取得某种广泛, 并且有必然的方法维新, 不过在质料上却万世无法与气力宏大的西域玻璃相对立。

　　玻璃制品频频出此刻历代各样史料中，比如唐代杨贵妃“以玻璃七宝杯酌西凉葡萄酒笑饮”，这是宫廷中以玻璃为酒杯。唐末“都门妇人……世俗尚以琉璃为钗钏”，这是民间以玻璃做首饰。少少玻璃制品还曾被诗人所称扬，或用作譬喻。比方李贺《将进酒》:“琉璃盅，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温庭筠《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这样的例子不一而足，其指中国本土玻璃依旧西域玻璃则难以分别。

　　西安市隋朝李静训墓出土的玻璃瓶，吹制而成，器壁极薄，是中原自身筑树的玻璃器。徐波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以上史料和诗句或用玻璃、或用琉璃。但前人所称玻璃却还别有所指。玻璃虽一时也称作琉璃，但古籍中也寻常二者并列，又真切是指分歧的货品。如所谓佛教“七宝”就席卷琉璃、玻璃、金、银、珊瑚、玛瑙、车渠（或赤真珠、赤珠），古籍中在记载少少西域国家货物时也通常将二者并提。况且，前人对玻璃和琉璃的称号并不相同，且彼此殽杂，集体指什么，此日的讨论者只能配合文献记载和考古觉察来举办臆度和识别。或认为，通后、而且无色的或惟有淡淡样子的，叫做玻璃；不通明，或心情阴晦、半明后的彩色玻璃叫做琉璃。或感应，两者的区别或者表而今工艺和形制上，经常所称的水晶杯、琉璃器、琉璃瓶，是指晶莹透亮的玻璃容器；而称作玻璃的多为工艺品与遮挡品。而且，分裂的时期，其所指也各有分歧，唐代过去, 琉璃是指人工树立的玻璃；而玻璃却要紧是指天然宝石。知名的陕西西安何家村出土唐代文物中，有一个写在银罐盖子上的货色清单:“琉璃杯碗各一、颇黎等十六……”，罐内所贮之物中,正好有玻璃杯、玻璃碗各一只，以及十六块天然宝石。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的多件玻璃制品,在同出的账单上也被记为琉璃器,如其中一套细腻的玻璃茶碗、茶托,账单上写为“琉璃茶惋（碗）、拓（托）子一副”。但玻璃临时确切也指今天所说的玻璃制品，而且从宋代起，人们爱好把玻璃制品中质料上乘者称玻璃 ,水平比较寻常的才称作琉璃。

　　趣味的是，这些情状在明初成书的《水浒传》颇能得到印证。书中描画龙虎山上清宫“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璧琉璃”（第1回），此处的璧琉璃，或者就是这日所说的琉璃砖瓦或琉璃掩盖；东京小王都太尉府中宴席“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旨酒；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第2回），四样珍器并列，水晶壶、玻璃碗或指以天然水晶和宝石筑立或隐瞒的，或不过是一种状貌。但在武大郎家里，却只能是：“武松爬将起来，看了那灵床子前琉璃灯半明半灭”（第25回）。

　　如许看来，玻璃确凿比琉璃高贵。若是然而打碎了琉璃制品，卷帘大将倒还只怕罪不至此。

　　在《红楼梦》中未生长以琉璃命名的器物，惟第49回回目叫做“琉璃寰宇白雪红梅”，用以描述雪后晶莹皎洁素净的得意，在本回内文中又谈宝玉感应“本身却似装在玻璃盆（庚辰本作“盒”，似更为事态）内一样”。昔人暂时也将玻璃称作水晶（或水精），但这个称谓更多是指天然水晶。元妃探亲时所见大观园中修饰的“水晶玻璃各色风灯”，与众多其他们灯具“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是玻璃全国，珠宝乾坤”（第18回），所以水晶来状貌玻璃灯之明后明亮，正如李纨以“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第45回）描画王熙凤的冰雪圆活经常。

　　以上谈法各不宛若，但打听了传统所称玻璃的区别寓意，就为我们们剖释《红楼梦》中的玻璃供给了要紧线索和仰仗。

　　玻璃和琉璃这两个称呼的逐步分野发作在一个簇新的期间，这就是15-16世纪地理大发现所开发的器材方全数来往的时间。欧洲的玻璃制品及设备手段随着欧洲其大家大方货物和才力投入中原，从而发端了中国玻璃史以及中外玻璃互换史的新篇章。

　　近代欧洲玻璃是传统地中海地区玻璃修设业的直接承受者，15世纪此后得到了很大的繁华，渐渐过渡到近代玻璃财富。随着明代中后期欧洲早期殖民者、贩子和传教士的到来，华夏探询并战争到了这种质量杰出的玻璃新品种。

　　意大利宣教士利玛窦（1552-1610）是第一个投入中原内陆、来到北京并进入紫禁城面见中原皇帝的欧洲宣教士。所有人送给万历皇帝、朝廷及地方官员的礼物，就席卷玻璃三棱镜、玻璃器皿，以及装耶稣十字架像、带有小玻璃门的通后玻璃框。入清此后，西方玻璃制品大量投入中原。玻璃制品是早期西方殖民国家加入华夏的敲门砖之一。清前期顺治、康熙年间荷兰再三遣使“成就方物”名册中的玻璃（或疑似）制品，就搜罗各种玻璃镜、玻璃杯、玻璃匣、玻璃镶灯和其大家琉璃器皿，尚有一些西洋酒类也是装在瓶里的。《红楼梦》第69回叙五儿母女误觉得芳官拿着的小玻璃瓶里装的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可见西洋酒瓶就是玻璃瓶。雍正、乾隆岁月欧洲其全班人国家的“贡物”中有绿玻璃壶、玻璃鼻烟壶、玻璃瓶、玻璃棋盘棋子以及百般装在玻璃瓶里的油类、酒类和药露等物。推想起来，大家们送给朝廷和地点官员的“礼品”以及交易品中玻璃制品亦应不在少数。

　　明代后期权臣严嵩（1480-1567）父子垮台后被抄没的家产中囊括相当数量的玻璃壶、玻璃瓶、玻璃杯盏等玻璃制品。彼时西人东来未久，这些玻璃货色也许坊镳贾政房里的玻璃通俗属于玻璃古器，或中国本土及西域玻璃制品。而清代宫廷及王公大臣亦大方珍藏各样玻璃器物，和珅（1750-1799）被抄家时就在一所库房中觉察藏有八百余件玻璃器，这就不能消弭此中有相等数量的西方玻璃制品。

　　正因西方玻璃制品受到从宫廷到贵族大臣们的嗜好，清朝从民间到宫廷都滥觞了大范畴的模仿。广州是鸦片兵戈前清代与西方国家实行营业的关键港口，也就成为清初效尤诸如钟表、宝石、珊瑚、珐琅、玻璃等簇新来路货的基地。同时，欧洲来华宣道士也把信任的科学伎俩带到我国，一些通达玻璃建树技艺的宣教士直接参与了清廷玻璃摆设。康熙光阴清宫奉旨建筑了玻璃厂，雍正年间迁到圆明园，在乾隆朝前期因扩修圆明园而到达极盛，有西方宣道士奉旨到场其间。该玻璃厂在200多年间制造了大批玻璃器，网罗典章用品、室内陈设、文房器械、遮蔽品和鼻烟壶等，用以皇帝赏玩、称赞、赠给外国君主和使臣。

　　正是在这个进程中，玻璃成为对这种新型玻璃的较为固定的称呼，而琉璃则更多是指今人所称之琉璃器。

　　黛玉眼中看到的玻璃（这是甲戌、己卯本的写法。其大家版本作“玻璃盏”或“玻璃盒”），人们畴昔多感觉即是当时还相称贵重的西方玻璃制品。但荣禧堂是荣国府规格最高的修筑，堂内布置自然要符合贾府以及贾政自己的身份位子。堂内皇上御笔书赐的匾额等就象征着贾家的身世、位置和荣宠。与玻璃相对的金蜼彝是贵重古器，彝和都是传统酒器，同时也是祭奠所用礼器。礼器谋求清秀慎重，而不是新异和时尚，品性礼貌又呆滞妥当的贾政亦断不会以时尚来路货置于此处。同理，外来玻璃再名贵，也不敷以成为、或用以描写太虚幻景中的器物。由此来看，荣禧堂中的玻璃和用以状貌仙境美器的玻璃盏，该当是天然宝石或水晶。玻璃器型应不会太小，不大或许是纯宝石或水晶的，它们或许是镶嵌在上面的名贵遮盖。

　　貌似“美酒满泛玻璃盏，旨酒浓斟琥珀杯”那一联赞语，以琥珀与玻璃相对应，在《红楼梦》中也屡次滋长。少年宝玉住进怡红院后写下的《夏夜即事》诗就有“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凉爽”的句子（第23回）。琥珀、玻璃，跟珍珠（即自后的袭人）、翡翠每每，也是贾母梅香的名字。贾府女仆小厮们的名字实在不外主人给全班人们起的代号，贾母这几个女仆都以宝物来命名，鸳鸯、鹦哥（即其后的紫鹃）则以珍禽命名，都符闭这位贾府老祖母的品尝和亲爱。

　　由海路传至中国的公元1世纪前后地中海东岸地域的玻璃碗。明心摄于深圳博物馆

　　除贾蓉向王熙凤借用的玻璃炕屏外，第71回还提到了贾母八旬大寿时粤海将军邬家送的一件玻璃围屏。“粤海”是战争海外之地，有海外货物正在情理之中。宁国府查抄名单中蕴涵“玻璃大屏二架，炕屏（未提其材质）二架，玻璃盘四件”（第105回。宁国府搜查名单，无论程甲本如故程乙本，实在甚为俭朴，很惧怕是续作者经历及眼光有限所致）。冯紫英带来的四种外国货，也是切近海外的广西人带来的，此中装“母珠”（磁石）的即是一个玻璃盒子（第92回）。

　　炕屏不会很大，围屏则有大有小，若用玻璃设备，对玻璃的乞求就颇高。这就要相干到创造窗户的玻璃。大观园里一定少不了运用玻璃窗户，怡红院就有，第49回就描摹宝玉“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本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

　　修筑玻璃窗是近代欧洲玻璃业的一项厉重效劳。这种玻璃必须无色通后、没有杂质、不易粉碎，更紧要的是它能被制成平展、润滑的大片迟钝。在清代，这种玻璃被称作水晶玻璃，明了是汲水晶的清澈和健壮之意。雍正年间，紫禁城、圆明园以及极少贵族家里都装配有玻璃窗，这种玻璃要从广东等地洋商那儿购置，而且以其娇脆之质千里运输到北京，殊为不易，所以愈显名贵。

　　创造屏风同样须要这种高质量的大玻璃片。用这种玻璃设备的又有大玻璃镜。怡红院中的大玻璃镜，曾让酒醉误闯进来的刘姥姥又闹了一次笑线回）。

　　也许揣度为西方玻璃制品的还有前面曾提及的玻璃瓶，分化用于装香露和西洋葡萄酒（第34回、69回）。木樨香露和玫瑰香露不定是西洋货物，但亦是外来贡品，进步学者方豪教授指出了一个细节：装香露的瓶子上有“螺丝银盖”，这种瓶盖和反响的带螺丝的瓶口那时中原是不会创设的，当也是西洋玻璃瓶。别的，眼镜亦为西洋玻璃货品，贾母看人、看戏、看假的通灵宝玉，都曾用眼镜，有论者认为曹雪芹惟恐是把近视镜、老花镜、望远镜都弄混了。

　　巴黎圣母院的玻璃彩窗。教堂彩窗源自中世纪，因不能筑设大型玻璃，早期彩窗只能选择镶嵌拼接格局，意外中形成奇异艺术风格。明心摄。

　　书中的其我们玻璃制品，就难以讯断是何种玻璃了。西方输入的新型玻璃，与华夏或西域传统玻璃之间，不定会有一条明白的分范围，因而不宜用“守旧玻璃”“西方玻璃”两分法对于《红楼梦》中的玻璃制品。元妃投亲时所见水晶玻璃未必实指欧洲新型水晶玻璃。玻璃灯古已有之，南宋时分宫中元宵节时灯火极盛，就包括“五色琉璃”灯，又有“琉璃灯山，其高五丈”等等。此处以琉璃称之，当是因循往日风俗，不妨修设灯品的当是古板玻璃制品中质料上乘者。清代玻璃建造身手远胜于宋代，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时花厅挂着的“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以及其大家“羊角、玻璃、戳纱、料丝”（第53回）诸玻璃灯都未必须用进口玻璃，但玻璃灯品究竟仍为贵重易碎之物，因此宝黛都有的“玻璃绣球灯”（第45回），非论是何种玻璃所作制，被作者用作二人传情表意的道具，口角常稳妥的。

　　至于晴雯所叙“先时候儿什么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几何”（第31回）、宝玉诗中的“玻璃槛”，虽分别与“玛瑙”“琥珀”并对，亦当如是观。玻璃槛当指水亭上的某种围栏，或真以玻璃制成，或镶嵌或修饰着玻璃，或仅以玻璃描绘其明后，正如温庭筠诗“水精帘里颇黎枕”，并非实指。

　　不妨谈，《红楼梦》中生长的各种玻璃器物，正好相应了其时中原文明与番邦文明、守旧文明与近代文明彼此交叉融汇的状况。